【张叶】盗火（3）
9.
张新杰是被肺部隐隐的灼痛感刺醒的，全身的钝痛随着他意识的复苏而回笼，额头的伤口痛倒是不痛，就是有些凉嗖嗖的，脑袋沉的像灌了铅。他默默在脑子里构建起数独的九宫格图形，等空白小格被准确填满数字，这才松口气，他的脑子没坏，至少逻辑思考能力还在。
闭上眼养了会神，再次睁开眼后，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最多容纳三人的小窑洞里，泥土的腥味在鼻尖挥之不去，他偏头，看见一旁低矮的小木桌上放着一盏小台灯，灯光昏暗，将他的模糊轮廓映在墙壁上，洞口挂着军绿色的帘子，用来掩盖洞中景象，柔软的毛毯盖着身上，他暗自使力，想要撑腰坐起来。
“唰——”洞口挂着的帘子被掀开一角，一道较为刺眼的白光照了进来，张新杰微微眯着眼，想要抵挡这道刺眼光芒。
“啊——你醒啦！”甜美清亮的嗓音响起，这声音在张新杰听来颇为耳熟，帘子被放下，洞里又变得昏暗，他朝洞口望去，发现来人也是熟人，和他一样，曾在中央塔区军校进修的第四期生，苏沐橙，是联盟最出色的枪炮师之一，她后来被调派到嘉世，成为叶秋的得力助手。
在叶秋被宣布死亡之后，她也逐渐销声匿迹，嘉世官方给出的答案是苏沐橙被叶秋逝世的消息打击到了，一度病重卧床不起，在嘉世塔养病。
叶秋和苏沐橙向来亲密，甚至有不少人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。想到叶修，张新杰了然，苏沐橙会出现在此不奇怪。
“是你。”张新杰开口，声音干涩沙哑，像是破铜锣发出的声音一般，他清清嗓子，将喉咙的刺痛感压下，挣扎着起身。
“诶，你别动。”苏沐橙将手里的托盘放到小木桌上，对着他笑，“麻药劲刚过去，你还是再好好躺几天吧，别落下病根。”
张新杰的确使不上力，他认命躺下。
“我们这里条件有限，委屈你住这里了。希望张副队不要嫌弃，被褥都是新的呢，叶修不久前才搜到的，我都没睡到。”苏沐橙虽然在笑，但张新杰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一丝丝酸意。
几瓶药物在托盘里有序排列，苏沐橙有条不紊操作注射器，将药物混合，张新杰看不清药瓶身上的字，凭形状颜色猜测这大抵是止痛的药。
“叶修呢？”张新杰问。
“叶修在训练，待会就来。”苏沐橙手上动作一顿，语气却柔和，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，但张新杰是亲眼见识过苏沐橙笑着把人轰成渣的，他们同为第四期生，彼此也算熟悉，苏沐橙从来不是什么善茬，他心中警铃拉响，周围的环境太过简单，他无法得到任何有效信息。
“叶修说了，让你醒了不要想太多，忧虑太多不利于养伤。”苏沐橙容貌昳丽，黛眉青颦，莲脸生春，气质古典闲雅。还在军校时就被一群五大三粗大老爷们一致认为是校花，后来更是被誉为联盟第一美人，她微笑着，“需要止痛针吗？”
“不用。”张新杰不习惯依赖药物。
“叶修也说不用给你准备止痛针，”苏沐橙低眉浅笑，她整个人隐没在晦涩光线中，把弄着注射器，针头尖锐，点点透明液体渗出，看的张新杰眉间一跳，“但是我还是想着，借着机会来见见你。”
“坦白说，我很担心，”苏沐橙幽幽一叹，“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的巧合呢？”
“看似巧合，其实都有前因。”张新杰看着她，这是他一直以来做出判断的标准。
苏沐橙还是笑着，但周围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，两人相对无言，距离剑拨弩张或许只需要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，张新杰毫不怀疑现下苏沐橙轻易便能将他杀死的能力。
“醒啦？”叶修将帘子撩开，大咧咧的钻了进来，顺便盘腿一坐，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衣，被汗水染湿，紧贴着劲瘦有力的腰腹，手上拿着一只军用水壶，额前刘海被汗打湿黏成几撮，他仰着头猛灌一口水，汗珠顺着额间鼻梁滚落，露出顺畅优美的下颌线。
“你说对了，张副队的确不需要止痛针。”苏沐橙见了叶修，神情肉眼可见的软和下来，她将注射器放回托盘，乖巧的坐好，对叶修眨眨眼，“叶修，你们聊，我去看看果果。”
说着便掀开帘子走了，刚才的一切仿佛错觉。
张新杰揉揉眉头，觉得很疲惫。
“说说吧，被袭击之前发生了什么。”叶修背靠着泥壁，手搭在膝盖上，俯视着张新杰。
他语气冷漠，幽深的瞳孔在昏暗空间中发亮，轻易就能使人坠落其中，万死不悔。
“宋奇英你还记得吧？”张新杰问。
“嗯？”叶修撑着下巴想了想，“记得，老韩的接班人。”
“你知道的，中央塔区巡视组是由中央负责，各地方塔区各出2人组成的，霸图轮到奇英，但他前段时间出任务受了伤，所以我替他去了。”张新杰回忆着，也想从这些记忆里找出蛛丝马迹，“这季度巡视组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……”
“嘉世是最后一站……”理所当然的，张新杰将重点放在了嘉世上，离开嘉世后不久就遭到了袭击，这也太巧了，但是为什么呢？嘉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？
“真的什么都没发现？”叶修掏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，倒出一根烟，叼在嘴里点燃，星火一点，衬的叶修的手是那么的白。当叶修习惯了香烟那股呛人的味道之后，他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说香烟和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，烟是个好东西，可以平复他焦躁的心情。
张新杰的智能AI石不转曾给他看到过空塔时代之前的雪，他为那种空无的美所倾倒，大地一片白芒 ，和如今大地的干涸、枯败全然不同，空透澄净，让他见之不忘。可眼前烟雾缭绕间的那人，竟也如雪一般，好似一眨眼便要融化，滋润这大地。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眼镜，所以眼里的叶修才总是如此，朦胧又空透。
他思绪渐远，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态了，他看着叶修，重新思考着这次巡视的异常，电光火石间，刚刚脑子里不止一次联想到的“空透”一词突然串联起所有的线索。
“鏾！”他脱口而出。
“鏾？”叶修挑眉，示意张新杰节接着说。
“刘皓在倒卖鏾，”张新杰思路开始清晰起来，“倒卖鏾在各个塔区都是很常见的现象，有门路的都会去黑市捞一把，不止刘皓一个人会这么做，中央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就算查到头上，以他在嘉世的地位，也不过是扣扣积分点的事，可现在想想，他当时的反应却很奇怪。”
“知道我发现他参与了倒卖生意后，他显得很惊恐，纵然他努力表现的不那么害怕，但我感觉的到，”张新杰语气笃定，“他一定在隐瞒什么。”
“刘皓……”叶修呼出一口烟雾，沉吟道：“他啊……究竟是什么事，让他害怕到必须杀掉所有有可能察觉到的人呢？”
“我可没说是他动的手。”张新杰直视叶修。
“猜测嘛。”叶修笑，起身欲走，“先这样吧，你好好养伤，其他的以后再说吧。”
“哦，对了，”叶修撩开帘子，又回头道：“你的眼镜是彻底坏了，回头我让他们找找有没有旧的，你将就用着吧。”
说完挥挥手，毫不留恋的离开了。
张新杰看着他消失，忍不住自嘲一笑，他到底在想什么？或许脑子真的有哪里被撞伤了。
10.
“嘭——”刘皓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，带着竭力控制的怒意，如果不是因为队员在门外等候，他几乎要忍不住将陈夜辉一枪毙了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。
“张新杰没有死！”他压低嗓音，眼神阴鸷，恶狠狠的看着陈夜辉，“霸图根本没有找到你说的尸体！蠢货！自作主张去伏击张新杰就算了，既然要做，为什么不做干净？”
陈夜辉浑身颤抖，冷汗直流，喉结不自觉滚动，“副队……霸图的人来的太快了，实在来不及收尾，而且，邱非那个小杂种根本不听指挥，我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刘皓低声呵斥，“不是说了只让你私下里排挤邱非？你倒好，直接把人调到自己手下？你有能力控制他吗？蠢货！”
“他不过一个预备队员，叶秋都死了，还那么眼高于顶，连副队您的命令都不听，我也是想替您教训教训他。”陈夜辉心中惊恐，却还是努力做出谄媚的模样，看上去滑稽十足。
“替我？”刘皓冷笑，“你是自己嫉恨邱非到发狂吧？”刘皓平日是很吃陈夜辉的马屁谄媚，他愚蠢又易于控制，很多事情假借他手，可以使刘皓置身事外，只是现在涉及到大事，这种愚蠢只会害死刘皓自己！
“副队……”陈夜辉低下头，浑身颤抖。
刘皓长舒一口气，压抑怒气，陈夜辉还有用处，“多说无益，霸图没有找到张新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“你带上一队人，务必要在霸图之前找到他！毁尸灭迹，懂了吗？”刘皓声音低沉，眼神阴鸷，意味深长道，“这是你最后将功补过的机会。”
“是、是！”陈夜辉局促不安，明白了刘皓话里的意思，恨不得立刻找出张新杰的藏身之处，将他碎尸万段。
“放心吧副队，叶秋都能被我们杀死，区区一个张新杰，怎么配副队劳神。”陈夜辉又下意识拍起了刘皓马屁。张新杰身为联盟四大战术师之一，刘皓对陈夜辉的吹捧心中很是受用，但面上不显，“叶秋……如果不是有陶长官相助，就凭你？”
“是是是，”陈夜辉讨好的笑笑，“多亏了陶长官和副队，不然叶秋这个祸害怎么会这么轻易除掉？”
陈夜辉小心翼翼恭维着刘皓，却见刘皓脸色突然一变，“滚吧，杀不了张新杰你就自己提头来见！”
陈夜辉悚然一惊，不知道自己哪里戳到了刘皓的雷区，立刻点腰哈背，退出了刘皓的办公间。
刘皓脸色苍白，所有的怨恨不甘一时涌上心头，等敲门声响起，他立即换脸一般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，温润道：“请进。”
11.
张新杰在这个昏暗的小窑洞里躺了五六天，叶修不时来找他聊聊，倒也不是很难熬，之后给他找来的眼镜意外的合适，戴上眼镜后他感觉世界都明亮了几分。
张新杰的腿还是有些隐隐做痛，但可以自由行动了。他终于可以一窥“巢”的全貌，他猜测这是地底，对“巢”的构造十分好奇。
安文逸替他拆了腿上的石膏，想要搀扶他，被他婉言拒绝了。他小心翼翼出了窑洞，眼前所见使他震惊不已。
“巢”俨然一个地下王国，一条宽约四米的泥土大道横亘在他面前，上千人聚集在此，基本上每人身前都摆放着基本的生活用品，一个简易的以物换物市场颇具雏形，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，身形枯槁，但脸上却都带着满足的笑容。
扑面而来的冲击感十足，为什么塔外会有这么多平民？张新杰像是突然戳破了伊甸园的谎言，真相就在面前，触手可及。
他抬眼望去，泥土小道纵横交错，壁上开凿了无数个洞。既像蜂巢也像蚁穴，他一时间有些惊叹于人类的生存能力，即使活的如同蝼蚁，也要用尽全力活下去。
生命，本来就是世上最可贵也最基本的东西。
“我最开始也很惊奇，”叶修站在他身边，“几十年过去了，塔外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人活着？可这的确是空塔建立之初，被遗弃在塔外人类的后代。”
“这里是你建立起来的？”张新杰问。
叶修却是摇摇头，他笑道：“这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地下城，现在已经只剩雏形了，烈日和浓雾早就侵蚀到地面之下了，我们一直向下开凿，勉强可以当做巢穴吧。”
“一开始……离开嘉世，运气好没死成，一个人在旧城晃荡，偶尔会遇到人，他们体能孱弱，永夜之时只能成为怪物的食物，我将他们送到各塔区的收容所，后来发现了地下城，遇到了老板，就留下来了，这里挺需要我的，不是吗？”
“这里有多少人？”张新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。
“六千多吧，”叶修不甚在意的说着，“加上远一点的巢大概得有两万人左右了。”
张新杰一惊，觉得不可思议，“这么简陋的环境可以养活两万人？”
“其实还好，拥有一个智能AI统管全局就会轻松很多”叶修笑，“我呢，就是一个打手，反正想尽办法多弄回物资就行，其他的有君莫笑和小罗安排。”
“……”张新杰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这平平无奇小打手的语气，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。
“君莫笑？就是你说的智能AI？”
“嗯哼！”叶修点头，颇有些小骄傲的模样。
“……”突然很想rua他怎么办。
叶修陪着张新杰在巢里转了一圈，这里其实不怎么大，空间很小，说是蜗居都不夸张。君莫笑通过中枢系统将这里管理的井井有条，和塔内一样，采用虚拟的积分制度。
张新杰沿途所见都打破了他的基本认知，根据叶修虽说，其实还有太多人没有被纳入巢的保护范围内，他们朝不保夕，在外挣扎求生，被烈日晒死，渴死，亦或是被腐蚀，被怪物啃噬，相比起来或许饿死是最痛快的死法了。
当然，没有任何人想死。
张新杰不是没有见过贫民，他作为联盟最出色的军人之一，频繁接触各个阶层，他知道塔内阶级分化其实是很严重的。
空塔时代人人都要服兵役，全民皆兵，但权贵可以堂而皇之躲避兵役，接受最好的教育，享受堪比空塔时代之前的生活水准；而贫民虽然穷困潦倒，他们的基本温饱却是受到塔区基本保障的，饿死人这种状况基本不会存在。
和塔外相比，塔内完全就是天堂。
12.
他们最后来到巢的中枢，比起之前沿途的简陋，这里更具有现代社会的样子，科技感十足。
“毕竟是中心所在嘛，好看一点还是可以的。”叶修这样说道。
张新杰……张新杰无言以对。
“队长！”“队长好！”“叶神！”一走进中枢室，众人七嘴八舌和叶修打起招呼，苏沐橙和陈果等人基本都在此处。
叶修笑着点头，转头拍拍张新杰的肩膀，语重心长的说：“诶，新杰，你都来这儿看过了，就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哈，我不急着要你们霸图的物资的。”
“……”行叭。
“队长，你来了。”一位清秀的少年见叶修走了过来，猛的一下从操作台边站起来，对着叶修羞赧一笑，拿起一旁的提前准备好的水杯，递到叶修面前，“队长喝水。”
“谢谢一帆。”叶修笑着接过，手肘推了推张新杰，“介绍一下，这是乔一帆，我们队的优秀队员，又好学又勤快。”
张新杰见过乔一帆，他脑子里瞬间浮上乔一帆的资料，他在收集微草的资料时看到过，乔一帆的资料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，他只略微看了看，但他记忆力很好，很容易就想起来了。
张新杰看着叶修，心想叶修聚集的队伍还真是藏龙卧虎，苏沐橙，魏琛，乔一帆，各个都来历不凡啊。还能再来个什么塔区的将军吗？他突然有些天马行空的想。
“嗤——”只听见中枢室的门被推开，一个身影猛的扑到叶修身上，差点殃及到叶修身旁的张新杰，安文逸眼疾手快将他扶到一边。
“老叶我回来了！想死我了！”
“老大！我也回来了，也想死我了。”
扑上来那人的话音刚落，另一个高大人影也扑了上来。最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，他沉默的跟在后边，一言不发。
“方锐，包子！都给我起开！”陈果大吼，一下子镇住了扑上来的两个人，方锐讪讪的从叶修身上下来，安静如鸡。包子却还是很兴奋，但大家都不说话，他也安静下来，朝着叶修疯狂眨眼睛。
陈果扶额，她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起作用了。
“张新杰？你怎么在这？”方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张新杰，“包子说的要死的男人就是你啊！”他恍然大悟。
“……”张新杰沉默了，哦，呼啸塔区的将军，这不来了？他突然觉得生活对他很苛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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逐渐崩坏的张副队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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