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张叶】盗火（2）
5.
高耸入云的巨大高塔像是盛开在这片黄色大陆上的希望之花，高塔柱身真空透明，包裹着幽蓝色的火焰，这是维持高塔运行的能量。
张新杰的眼镜只剩下一块镜片，他靠坐在车厢上，将镜片举到右眼前，一眼便望见远处几道冲天火焰，只见幽蓝色的火焰直冲云霄，仿佛勾连起一条通天之路。装甲车平稳行驶着，与这条通天之路渐行渐远。
永夜即将降临，太阳西落，烟霞似火，一道道幽蓝色在瑰红天幕下熠熠生辉。这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壮丽之美。这时的风也是难得的清爽，他额前未被纱布裹住的几缕散发在风中飘动。
张新杰从没有在白昼永夜相交之时还待在塔外，永夜的浓雾无法预测，永夜来临，意味着不详与危险。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象，他将左眼闭上，怔怔的望着远处景色，像是要将这一幕永远印在脑子一般。
“很美吧。”叶修坐到张新杰身旁，也望着远处的焰火，语气轻柔。
“很美，也很危险。”张新杰转头看着叶修，看着他模糊的侧颜，冷静评价。
“浓雾吗？”叶修装聋作哑，他将双手撑在身体两侧，微微向后仰着，望着瑰丽的天幕，幽幽一叹，“不会这么倒霉吧……出门之前小罗用他那个什么模型测过，这条路线大概不会被浓雾侵染，要不是捡到你我们早回巢了。”
“模型？巢？”张新杰抓住重点。
“你啊……”叶修偏过头对着张新杰笑，“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。小罗是我们小队的分析师，搞数字模型很有一套，计算白昼永夜的时间，或者浓雾侵蚀路线，准确率有80%吧。”
尽管叶修说的轻描淡写，但张新杰心里还是止不住掀起滔天巨浪，80%的准确率，即使是中央塔区的高级分析师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。
叶修究竟想做什么？他忍不住想。
或许是感受到张新杰的疑虑和震惊，叶修将脸凑近张新杰，眼神十分真诚，“别担心，你看我，哪里像危险分子了？”
你的危险指数一向很高，张新杰躲开叶修的视线，忍不住腹诽。
“哎……别这么严肃嘛，学谁不好学老韩。”叶修嘴一瘪，感觉很没意思，靠着背后的弹药包躺下。
“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去？”张新杰问。
“回去？”叶修翘起腿，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，姿势十分不羁，语气平淡，像是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东西，“那里已经不需要我了。”
张新杰默然，他很想开口反驳，叶修风轻云淡的模样却让他哑然。他想起嘉世塔区在叶秋的讣告发出的第二天，越云塔区的孙翔就被迅速调往嘉世担任队长，快的好像早有预谋一般，嘉世塔区的人们欢呼雀跃，拥戴着他们新的太阳。
英雄被所有人铭记，除却他的故乡。
“诶！别做出这副表情啊，”叶修哭笑不得，“你要是真为我难受就让老韩多带点烟来换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好着呢，倒是你，居然有人敢截堂堂霸图副队，胆量不俗啊。”叶修突然正色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攻击了我们，你信吗？”张新杰苦笑，他们一行十人，只有他还活着。
“信啊，”叶修下意识点燃叼着的香烟，一副过来人的语气，“你看我，恨我的人一大把，每年那么多人来刺杀截道，我也没那闲功夫去弄明白谁是谁啊。”
“……”张新杰又一次语塞，他是不是要感激一下叶修这别致的安慰？
“叶修——！”陈老板一声怒吼，“今天定量的烟不是吸完了吗？！啊？！你又吸？！”陈老板横眉竖眼，作势就要来收缴。
“诶诶诶——！”叶修虎躯一震，立马举手投降，将嘴里叼着的烟碾灭，藏进兜里，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，语气带着轻易便能察觉的委屈，“我错了老板！”
陈果被叶修闹得没脾气了，自从遇到叶修她平均每天都要发飙一次，从前的滤镜已经稀碎，那个活在传说里的人这么鲜活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，真实又气人，“哎呀……行行行，等回去……”再让沐橙好好说说你，陈果话还没说完，装甲车一个急刹，她猛的一下向后倒去，叶修眼疾手快，一把将她拽住。
6.
“西边有浓雾侵蚀！”唐柔对着叶修喊道。
张新杰闻言一凛，不说伴随浓雾而来的怪物，就是浓雾本身的腐蚀性就可以在几分钟内将人杀死，永夜处处都暗藏杀机。
“所有人都把防护服穿上，”叶修立即下达命令，“小唐，离这里最近的返巢点有多远？”
唐柔十指翻飞，在操作台中将地图调出来，“东北方十公里有一处。”
“小安，你联系包子和罗辑在返巢点接应。”
“好的，队长。”安文逸点头，迅速坐到副驾驶的位置，行动起来。
装甲车迅速调转车头，以最大马力朝东北方驶去，叶修下完命令，蹲下身将弹药包里的武器枪械取出，丢了几个地雷给魏琛，“老魏，你不是老说自己宝刀未老吗，怪物来了就靠咱俩了。”
“嘿，你看着吧，老夫一个打三个。”魏琛收好地雷，将自己的长刀抽出，细细擦拭。
联盟早期之所以拿永夜里的怪物毫无办法，正是因为体型较大的怪物用热武器根本无法杀死，这种怪物的生理结构完全超出人类认知水平。直到叶秋带回了第一具怪物的尸体，人们才发现怪物的弱点在它的心脏，那是怪物浑身唯一没有被鳞片包裹的地方，十分脆弱，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心脏，只是人类根据自身的生理结构给怪物身体里不断跳动，给予怪物活性的器官如此命名。
想要使怪物失去行动能力，唯有用利器直插“心脏”，想要杀死怪物，则必须将“心脏”剜出。
冷兵器的时代，似乎因此又得以复兴。人类间的战争热武器必不可少，只是在空塔时代，冷兵器与枪械炮弹具有同样的地位。
魏琛的武器就是他自己打造的一把大马士革钢刀，他还中二爆表的给自己的刀取名为死亡之手，没少被叶修吐槽。
叶修从前习惯使用他的却邪长剑，只是离开嘉世之后，他的却邪也留在了嘉世。之后使用的，是一把名为千机的伞，说是伞，其实只是因为千机外观和伞相似。千机可以说是空塔时代无与伦比的艺术品，它将热武器和冷兵器完美结合，它既可以是枪炮，也可以是刀剑匕首，千变万化，无所不能，叶修凭借千机在永夜中穿梭如履平地，所向披靡。
叶修将箱子里的千机取出，轻巧一甩，千机变换为一把长剑，锋利无匹，吹发可断。
张新杰看着这把长剑，心中赞叹不已，如果不是他小腿骨折了，他都想上手摸摸这把武器。
“我呢我呢？”陈果看着叶修，跃跃欲试。
“你？”叶修一怔，“别闹了老板，保护好自己哈。”他们这次出门只是因为不久前巢收到了求救信号，跟着信号来搜寻幸存者，顺便搜寻补充一些物资，所以并没有配备多少弹药，只来了五个人，叶修勉强同意陈果跟着出来。按原计划他们早该回巢了，只是撞见了坠机残骸，叶修见坠机上是霸图的塔徽，搜寻一番，捡到了重伤的张新杰，才耽搁了时间，遇到了永夜和浓雾。
在空塔时代，为了生存繁衍，人类的体能几乎已经因为人为的或自然演进的方式提高到了极致，但人类内部的差距依旧十分明显，强如叶修，不说飞天遁地，起码战斗力惊人，弱如陈果，体能和空塔时代之前的人类差别不大。
“啊……好吧……”陈果被泼了一头凉水，瞬间萎靡下来，她的确弱鸡一个，不拖累叶修他们就算好的了。叶修也擦拭着他的长剑，见状长剑朝张新杰的方向一指，“喏，老板，你的任务，就是照顾好伤员！必要时操控火炮给予火力压制！”
被长剑所指，张新杰眉间突感一阵锐痛，他偏头，朝陈果友好的笑笑，“麻烦老板了。”
陈果这才打起精神，笑吟吟挥挥手：“不麻烦不麻烦，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张新杰点头，他现在行动不便，眼神也不好使，是个地地道道的伤号，帮不了什么忙。
叶修走到车厢正中装甲炮的位置，调整炮口，这是苏沐橙的位置，火力压制是她的任务，今天苏沐橙不在，由叶修顶上，等他下车砍怪时，陈果也能勉强顶一顶。
浓雾侵蚀的速度很快，张新杰坐在车尾，只觉得黑色的浓雾朝他铺天盖地汹涌而来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，天边已然挂上一轮残月，竟然是血色般的红，黑色席卷一切，吞噬万物。
“吼——！”几声难以言明的刺耳怪叫在众人耳边炸开，张新杰禁不住屏住呼吸，听见叶修轻声道：“来了，都坐稳了。”
他话音刚落，三只怪物从黑雾中跳出，速度极快，眨眼便要跳到装甲车上。张新杰甚至能看清怪物口中布满黏液的獠齿，纵然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怪物的模样，但还是被恶心到了，这怪物简直是造着人类的审丑长的，身躯足有三米长，除了一张血盆大口，全身没有一处器官是在人类认知范围内的，浑身黢黑，皮肤凹凸不平，还布满了鳞片，六足爬行，弹跳力极强。
而最令人恐惧的是，人类对这种怪物的恐惧似乎是刻在DNA中的本能反应。张新杰调整心态，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，强睁着眼去看。
“轰——轰——轰——！”叶修调整炮口，连开三炮，将跳至半空的怪物轰出几米远，巨炮后坐力惊人，唐柔踩足油门，借力向前直冲。
“老魏你这嘴还挺灵，说三个就三个？上吧，英雄！”叶修笑了，朝魏琛喊道。
剧烈的罡风席卷，“给你见识见识你爸爸的绝妙身姿，”魏琛对着叶修挑挑眉，乘势跳下装甲车，长刀一挥，一只怪物瞬间被劈成两半，幽蓝色的液体飞溅，但这完全不影响怪物的行动，“心脏”跳动的一半躯体匍匐在地面，黢黑的皮肤剧烈蠕动，三秒钟不到，一张全新的血盆大口长出，獠牙尖锐，口水横流，嘴里酷似昆虫口器的尖锐物剧烈颤抖，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叫。
叶修让陈果顶上重炮手的位置，跳下车，挥剑拦着另外两只怪物，两只初级怪物不足为惧，叶修挥舞长剑，将怪物砍的幽蓝色液体横飞，黢黑不详的浓雾似乎为他一人做幕布，红月高悬，在张新杰模糊的视野里，叶修竟然砍出了别样的美感，他被自己的念头悚然一惊，强行转移视线，看向魏琛。
魏琛那一边，长出新嘴的怪物剩下的两只足行动自如，轻巧一弹，又朝着魏琛扑过来，魏琛丝毫不惧，挥刀冲向前，在怪物獠牙咬住他之前，一刀刺进怪物的“心脏”，怪物的口器嘶鸣，剧烈挣扎起来，长刀刺进怪物皮肤发出“嗤——”的一声，魏琛忍住强烈的作呕感，将手里的钢刀紧紧攥住，360度转动刀柄，最后将刀一挑，浓重的尸腐味直冲魏琛鼻中，怪物那颗奇形怪状的“心脏”被剜出，它发出最后的嘶鸣，彻底死亡，幽蓝色黏稠的液体布满魏琛持刀的手，“卧槽，这恶心玩意儿。”他嫌弃的皱皱眉，看向叶修。
叶修也已经将另外两只怪物的“心脏”剜出，他与魏琛对视一眼，两人默契的向装甲车方向跑去，怪物固然可怕，但今天他们运气好，只遇到了三只初级怪物，现在最难应付的，还是身后吞噬一切的黑色浓雾。
7.
防护服只能抵挡浓雾强烈的腐蚀性十分钟左右，高塔柱身的透明材质是至今能找到的抵御腐蚀的最佳材料，加上太阳能驱动的烈焰炙烤，竟然成功将浓雾抵挡，然而这种被称为“鏾”的材质产量有限，不可能大规模生产防护服，是由中央塔区全权负责开采运输，每个塔区定时定量领取，且只能用于修复塔身损坏。
叶修与魏琛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浓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，他们奔跑的速度不慢，在浓雾的衬托下，却显得如此无力，张新杰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，他视线模糊，只看见两个小点，在向着他的方向，奋力奔跑。
“快啊——！”陈果将张新杰内心呼之欲出的呐喊吼出，她表情焦灼，眉头紧皱，暗恨自己的无力。唐柔根据浓雾和叶修他们的速度，小心翼翼的减缓装甲车的速度，她神情专注，不时通过后视镜看着叶修的状况。
“老叶，我特么想着，这还挺浪漫的，哈哈俩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。你说，你要这回去还不给吸口烟，那就太不够意思了。”魏琛一边跑，上气不接下气，一边还说着骚话。
“得得得，随便吸，您老人家别说话了，小心一口气儿喘不上来。”叶修不甘示弱，回嘴呛他。
“你说的啊！我可记着呢！”
两人嘴上不停，实则内心都隐隐焦虑，身后浓雾的压迫感十足，后背隐隐的灼烧感让他们丝毫不敢懈怠。离装甲车的距离越来越近，叶修清楚的看见陈果焦灼的面貌，还有张新杰这深度近视眼，他看上去面无表情，紧抿的嘴唇却暴露了自己的心情。
叶修突然想不合时宜的笑出声。
距离装甲车不过两三米的距离时，陈果趴在车尾，将手伸出，想要将人拉进车厢，她离魏琛更近，魏琛向前猛的一跳，拽住陈果的手，陈果用力拉着魏琛，将他一把拉进车厢。
张新杰望着叶修，他腿虽然断了，手还是好的，于是伸出手，学着陈果的样子，将右手努力递到叶修面前。叶修也不矫情，紧紧抓住张新杰的手，张新杰只觉得肺部钝痛，汗水在手心碾磨，他抓住叶修节骨分明的手，使出吃奶的劲，将叶修往自己这边拉。
黑色浓雾不会停止它征伐的脚步，将所到之处都碾压吞噬。叶修看着张新杰额头上汗水直流，双眸亮的惊人，他借势向前一跳，登上车厢，与张新杰撞了个满怀，张新杰顺势将他抱住，温热的气息驱散了叶修身上的寒气，他感受到张新杰的身躯突然一僵，心里不免好笑，存了心想要逗他，于是在他的耳边轻笑道：“谢了，新杰。”
张新杰更加僵硬了，他有些少有的无措，愣愣的把叶修抱着怀里，叶修也不提醒他，他也很累了，干脆抱着张新杰休憩起来。
8.
“小唐，都上来了！”陈果对着驾驶室大吼。
唐柔见他们俩人都上了车，于是猛踩油门，将浓
雾甩在后面，向着返巢点狂飙而去。
“诶诶诶，干嘛呢，”魏琛躺尸一会，力气稍稍恢复，艰难的坐起来，就看见张新杰还把叶修抱着，登时催胡子瞪眼起来，“老叶，你不讲究啊，人家伤号一个呢！”
叶修闻言瞥了魏琛一眼，不想理魏琛，他力气也恢复的差不多了，于是起身，将千机放进箱子里收好，又盘腿坐下，收拾一地的弹药。
张新杰轻轻一咳，若无其事的转移视线。
“叶修……你、你看那是什么？！”陈果惊恐的声音传来，叶修抬头朝陈果右手指着的方向看去，只见黑色浓雾中，一个十数米高的物体隐于其间，只能模糊看到它庞大的身形。
“吼——”，那物体发出刺耳尖叫，令众人的心都为之战栗，叶修心中一凛，呼吸都变轻了，这分明就是怪物的叫声。
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怪物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？一瞬间无数个猜想在叶修心头一转，他看向张新杰，见他脸上的惊恐不似作假，于是将心里的猜想否定。
“返巢点到了，注意坐稳！”安文逸的声音传来，唤醒了一时惊惧的众人。陈果和魏琛闻言纷纷抓住距离最近的坚固处，稳住自己的身形。
叶修望着那黑雾中的巨大怪物，见它似乎并没有追赶上来的想法，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忧虑。
张新杰不懂返巢点是什么，此刻有些懵，叶修难得一天内在张新杰脸上见到诸如懵、无措、惊恐之类的表情，心里觉得有趣，于是他将张新杰一手环腰抱住，一手抓住着力点，稳住两个人，低头对他说：“抱紧我。”
张新杰下意识听从了叶修的话，叶修话音刚落，一阵失重感猛然袭来，是整个装甲车都在向下掉落，他将叶修紧紧抱住，闭上眼，任由失重感席卷全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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